“咱们费了不少时日,朕不想再虚度,只想时时刻刻与你厮守。”他捧着我的脸,轻啄我的唇。
“想与陛下厮守的妃嫔多如牛毛,陛下又何必执着於一人?”我伸指堵住他的唇。
“那些牛毛,朕不要,朕只想要你。”他吻触我的手指,“你在乎朕有那么多妃嫔,朕就独宠你一人,可好?”
“陛下想让那些妃嫔守活寡吗?”
“那也没法子,因为你不喜欢。”
“三千宠爱在一身,便是三千怨恨在一身,陛下不知吗?阿眸霸占着陛下,那些妃嫔不撕烂阿眸才怪。”
“谁敢伤你、害你,朕就大开杀戒!”完颜亮语声含笑,却是冷酷的杀伐决断。
我愣住了,呆呆地看他——为了我,他杀了他的妃嫔?
他目光深邃,语声深沉,“阿眸,你是朕心中的血;那些妃嫔,是朕脚下的泥。地上的泥,与朕无关;倘若心没有了血,朕就活不成了。”
我彻底地呆了,说不出话,动弹不得,就这么直愣愣地望他。
你是朕心中的血,倘若心没有了血,朕就活不成了。
这样的深情,这样的刻骨,这样的用心,令人感动,令人不得不震撼。
可是,为什么他不信我?
完颜亮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,悲沉道:“你每受一分苦,朕就心痛一分;你每痛一次,朕就心痛一次;你受一次伤,朕的心就伤一次;你流一滴血,朕的心就少一滴血。你受苦受伤、身陷险境,朕怎能不心痛?你痛,朕比你还痛!”
深深的震撼。
他所说的话,一字字、一句句,渗入我的骨血、魂灵,深入心底,试问,谁能不震撼?
可是,真的是这样吗?不是花言巧语?
“阿眸,朕想错了,朕真的错了,不该让你吃那么多苦。”他诚心诚意地致歉,“是朕混帐,原谅朕,好不好?”
“阿眸不知道……”该说什么才好?
“修容滑胎,铁证如山,但朕不是不信你;朕信你,但朕必须对她交代、对后宫交代,不能偏袒你。”他说出当时的心情,“朕废黜你,让你到西三所服役,是想……借机惩罚你。”
“惩罚?”
“去年七月,朕带你回来,就想着好好地惩罚你,因为,在江南,你不仅恨朕、杀朕,还将朕的心踩在脚底下狠狠地践踏。朕付出了所有,你非但不感动,还处处曲解朕的用心,你的所作所为,伤透了朕的心。朕决定,把你囚在身边,不再对你掏心掏肺,不再流露真心真情,朕想宠幸你就宠幸你,想冷落你就冷落你。”
“因此,陛下对阿眸时好时坏、时冷时热,时而宠爱得无法无天,时而将阿眸打入冷宫。”
完颜亮没有否认,“一开始,朕封你为才人,因为朕不想让你知道朕对你的爱从无变过;朕要让你知道,虽然朕亲自南下带你回来,却根本不在乎你,‘才人’便是你在朕心中的位置。没想到,‘才人’这个位分让你饱受欺凌,贵妃骄纵,再三欺负你、羞辱你,你饱受委屈、痛楚,朕冷眼旁观,没有保护你。”
虽然猜到了知道他的意图,但我还是问了:“为什么?”
他黯然道:“后宫的明争暗斗古来有之,朕选择不闻不问、不保护你,因为朕想让你尝尝被欺凌羞辱、被践踏尊严的滋味,让你在一次又一次的痛楚、危险中明白,没有朕的宠爱、保护,你什么都不是,你将会步步艰辛,甚至无法立足、无法活下去。如此,你才会知道朕有多重要,在后宫,没有朕的宠与爱,你休想立足!”
果然如此,我轻笑。
他握着我的手,轻轻地吻着,“你知道吗?你怀了朕的骨肉,朕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,朕以为你终於接受朕,因为腹中的孩子,你不再恨朕,心甘情愿地为朕生养,一心一意对朕。可是,一切都是假的,朕没想到,孩子也是假的,你为了救赵瑷,不惜假孕骗朕。朕有多伤心,你可知道?朕恨你的无情无义,却又不知把你怎么办才好。”
我凄然道:“陛下不是赏了阿眸一巴掌吗?”
“是!那一巴掌,朕使了十成的力道,恨不得打死你!”时过境迁,完颜亮仍然咬牙切齿,“可是,十成的力道打在你脸上,更打在朕的心上!”
“是吗?”
“朕知道你牙床裂了,左耳伤了,养了大半月才好。”他双手捧我的脸,“朕又心痛又后悔,然而,打都打了,已经收不回来了。阿眸,你每受一分痛,朕也受一分痛。”
多么情真意切啊!多么透骨透彻啊!心痛,身痛,哪一种更痛一些?
我问:“陛下为什么废黜阿眸?为什么将阿眸打发到西三所服役?”
他的俊眸染了血红之色,盈盈的水光倒映出一抹小小的人影。他沉暗道:“你一次次地伤朕的心,朕一次又一次地痛彻心扉,朕应该怎么做,你才会接受朕?你才会彻底地明白,没有朕,你如何在宫中活下去?”
的确,没有他的宠爱,没有他这棵大树的遮风挡雨,我很难熬下去。
完颜亮沉痛道:“朕以为,你身陷险境、饱受痛楚的时候,会想到朕的好,想到朕对你的爱是你最可靠的依仗,然后慢慢地接受朕、喜欢朕。可是,朕错了,朕的一念之差,将你推入危险的境地。”
明白了,他想征服我,就先让我尝尝任人践踏的滋味,却没想到,我数次危在旦夕。
“每一次你受伤受苦、危在旦夕,朕就懊悔、心痛,几次差点儿坚持不下去……忍了又忍,才忍下来,继续原先的计划,这才拖到了昨日。”他的血眸盛满了痛与悔,脸上净是至死不渝的痴情,“上次你中毒,必定不是意外,朕就让也速暗中保护你,有任何状况立即禀奏。果不其然,你再次受伤,伤了腰。朕再也受不了那种心慌意乱、彻骨心痛,更不想再听到宫人说你性命攸关的禀奏,朕不想再与你分开……”
“陛下……”我轻触他的脸颊,不知道为什么,他这番长长的心里话,痛入骨血,让我听得惊心动魄。
“阿眸,你可明白朕的心?”他沉声问,期盼我的回答。
我颔首,心隐隐作痛。
当一个高高在上、骄傲自负的天子对一个女子说出这样感人肺腑的话,谁能不感动?
完颜亮的眸光微微地闪,“无论你恨朕、还是接受朕,朕已经不在意;只要你在宫中,在朕身边,朕就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、最快乐的女子。”
可是,你可知道,你囚着二哥,我如何幸福、如何快乐?我如何抛下所有、当你的女人?
我问:“陛下以为,幸福是什么?快乐又是什么?”
他俊美的脸膛近在眼前,真诚得不似有假,“你想要什么,朕都可以补偿你。”
唯一的心愿便是,放了二哥,让二哥南归。
可是,终究没说出口。眼前这个情深透骨的帝王,用尽了手段、费尽了心思要得到我的心,对我的情意的确无可挑剔,却也城府极深,深不可测。也许今日他对我说这么多,只是情之所至,若我还惦记着二哥,提出这个要求,说不定他会勃然大怒,我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。
还是暂先观望吧。
“你有任何要求,朕都会应允。”完颜亮凝视我,无比的诚恳。
“当真?”
“嗯,朕只想补偿你。”
“阿眸想要什么,陛下不知吗?”我反问。
他沉沉看我,眼眸近在咫尺,仿佛彼此的目光都深深地探进彼此的心中。
片刻后,他从怀中取出两只香囊,是我亲手做的香囊。
大姝妃和萧淑妃揭穿我假孕的那晚,他将香囊扔在我脸上,如今在他手中,想必是明哥、羽哥收起来,后来他又要了去。
完颜亮摩挲着香囊上的字,“明睿一世,凝眸一生。阿眸,这八个字,朕很喜欢。这是你送给朕的生辰礼物,虽然并不贵重,但朕很震撼。在朕心中,这两只香囊、这八个字,是稀世珍宝。”
当初做香囊时,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喜欢。
他从明黄香囊中取出黑发,语声低沉,“你与朕的发已绑在一起,谁也不能分开我们;一生一世,永不分离。”他将桃红香囊放在我掌心,“这只香囊里也放着我们的发,你可以戴在身上,也可以收着。”
我颔首,眉骨酸酸热热的。
他吻我的娥眉,蜻蜓点水似的,又吻我的眼眸、鼻子、脸腮和双唇,温柔而轻盈。
我习惯了明哥、羽哥的服侍,因此,她们留在昭明殿贴身伺候我。
这两日,完颜亮除了上朝外出,其余时辰都在昭明殿,奏折也搬到寝殿批阅,偶尔接见朝中重臣也是在偏殿。我说腰伤只是轻伤,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,劝他去书房,不必时刻陪我。他说宁愿当守门人,也不去书房。我无奈,只能随他了。
这日午后,他说看奏折看得头昏脑胀,就出来走走,顺道来瞧瞧我。正巧,宫娥端来羹汤,他便接过去,说要喂我。
我笑道:“阿眸的手又不是废了,阿眸自己吃吧。”
完颜亮坚持喂我,说了一句令人脸红心跳的话,“朕可是有打算的,今日朕喂你,改日你喂朕。到时,你可要好好服侍朕,朕满意了才会饶过你。”
最后一句话有弦外之音,他还贼贼地笑,暧昧得很。
我笑睨着他,“不正经。”
他意味深长地笑,“你喜欢朕正经的样子,还是喜欢朕不正经的样子?”
我不答,端过羹汤,兀自喝着。
宫娥接过空碗,抿唇偷笑,悄然退下。
完颜亮欺近身,笑眼微眯,故意做出一副色咪咪的样子,我连忙推他,“阿眸要歇着了,陛下快去忙吧。”他抓住我两只手,大声地吞咽着口水,“你吃完了,轮到朕吃了。”
说罢,他含住我的唇,我“呜呜”地叫着,故作惨状,与他玩闹。
恰时,寝殿突然响起明哥的声音:“陛下,元妃,皇后来了。”
心中暗惊,我立即推开他,他不再与我嬉闹,正襟危坐,“皇后怎么来了?”
“嫔妾参见皇后,嫔妾无法起身行礼,还望皇后恕罪。”我微低着头,方才惊鸿一瞥,徒单皇后的面上并无不悦,还轻轻地笑着。
“臣妾见过陛下。”她微微一礼,“元妃受伤了,臣妾来看望元妃,没想到来的不是时候。臣妾送来千年灵芝给元妃补身,如此,臣妾先告退。”
“无妨,你和元妃聊聊家常,朕去看奏折。”完颜亮与发妻说话给人一种相敬如宾的感觉,接着,他转过头看我,温柔道,“朕先去了,晚些时候再回来看你。”
“恭送陛下。”徒单皇后和我异口同声地说道。
我朝徒单皇后伸出手,“皇后来看嫔妾,嫔妾荣幸之至。”
她坐在完颜亮坐的地方,握着我的手,轻轻拍着手背,“气色好点儿,那西三所真不是人待的地方。”
今日,她身着一袭质地较为轻薄的浅紫宫装,编绣全枝花,妆容淡雅,整个人儿清新而又端庄,可以瞧出是精心妆扮的。我一笑,“皇后这身宫装很美,端庄而不失妩媚,穿在皇后身上正好,雍容的风范让人敬服。”
徒单皇后抿唇笑道:“前些日子宫人裁制的,本宫觉得这浅紫太过娇嫩,与本宫的岁数不符,不想穿。九娘她们却说正适合本宫,一个劲儿地劝本宫穿上瞧瞧,本宫不得已,今日才穿上。”
我笑,“九娘说得对极了,这身宫装很适合皇后,将皇后的端庄、妩媚与风范展现得淋漓尽致。”
“你也觉得好看?”
“好看,美极了。若嫔妾是男人,一定会拜倒在皇后的裙下。”
“贫嘴。”
“嫔妾哪敢欺瞒皇后?若皇后喜欢,可以让宫人做裁制几身类似的宫装。”
“倒是个好主意。”
接着,我们说到了我在西三所发生的事。她目色沉凝,“本宫听说了,你意外中毒,又意外滑倒,当真是险象环生。你觉得,当真是意外?”
我道:“世上哪有这么多意外?意外的背后,往往是阴谋。”
徒单皇后沉吟道:“若是阴谋,便不难猜了。”
我颔首,“嫔妾在宫中已有一年,几次差点儿一命归西,再无退路,嫔妾能做的,只有迎战。”
她欣慰道:“不是你死,就是她亡。不过你在西三所吃苦几个月,也不是全无收获,陛下接你回昭明殿,让你在天子寝殿养伤,还与你同食同寝,甚至为了你不去书房,前朝后宫都在议论这件事,流言蜚语满天飞。”
早已料到这个后果,盛宠固然好,却也遭嫉,那些妃嫔恨不得撕烂我、拆了我的骨、喝干我的血。再者,前朝那些大臣对我也颇有微词吧。
“嫔妾想回合欢殿,但陛下不许。”
“陛下的确任性了点,但他决定的事,谁也无法改变。”她叹气,“如此一来,你要承受多少人的忌恨,对你并非好事。”
“过几日,嫔妾再劝劝陛下,让嫔妾回去。”
“只能如此了。”徒单皇后温婉地笑,“陛下御极多年,还从来没有哪个妃嫔在天子寝殿养伤,陛下也没有与哪个妃嫔同食、同寝这么多日,身为天子,能为一个女子做到如此,不是真心真情是什么?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能做到?你可不要辜负陛下,要好好侍奉陛下。”
“嫔妾明白,谢皇后教诲。”
“也不算什么教诲,只是让你明白陛下对你的用心良苦。”她善意道。
再闲聊片刻,她让我好好歇着,就回去了。
很多人都对我说,完颜亮待我多好,对我多痴情,说我应该珍惜、不能辜负他,那么,我应该忘记完颜雍、接受他吗?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