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温存地笑,“於我来说,爱你便是给你最好的、给你这个世间最尊贵的一切,名分,地位,财帛,以及我毫无保留的爱。”
抗拒的心立时软了,我心中滚热,“得到你的爱,我已满足。”
完颜磐捧着我的脸,轻吻我的唇角,“不许你拒绝。”
“可是,我……”
“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。”他凝视我的眼,眸色微变,“你担心宋人知道金国皇后是大宋长公主赵飞湮后会辱骂你、鄙薄你,可是你别忘了,在宋人眼中,金国贵妃和皇后是赵玉络,不是赵飞湮。”
“阿磐,其实我不担心这些,我只是……”我停顿片刻才道,“只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,父兄和宋宗室数百人被囚禁在五国城,我却成为你的皇后,享受荣华富贵,你教我如何安心?教我如何说服自己接受你的册封?若你的父兄被大宋所囚,你受封为大宋驸马,你会不会觉得耻辱?会不会觉得难堪?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完颜磐意兴阑珊地说道,静默良久才又道,“湮儿,你我走了六年才走到一起,相守才两年,只有封你为皇后,我才能安心,才觉得你是我真正的妻。”
“阿磐……”
“你不受封,朝臣便会日复一日地上奏,要我册后。他们不会提议册封你为后,他们属意的是金国诸姓贵族。假若你不当皇后,就会再出现另一个徒单皇后,这是你愿意看见的吗?”
我无言以对。
他说的对,我不接受册封,便有另一个徒单皇后出现,威胁我们的感情。
准备好的说辞在心中酝酿许久,我终於道:“我只想成为你唯一的妻,不想有别的女子夹在我们中间……阿磐,我可以成为你的皇后,你可以答应我一事么?”
完颜磐道:“你说。”
我紧张得手足微颤,“阿磐,你是皇帝,你可以让爹爹回宋的,是不是?爹爹年事已高,身子每况愈下,受不住北国的风霜寒雪,再待在五国城,我怕爹爹……有朝一日会突然离开我。”
说至此,泪水迷蒙了双眼。
他紧眉盯着我,眸光犀利,不发一言。
我抹了眼泪,心伤道:“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……爹爹从未想过回宋,也说六哥不会希望他南归,还劝我不必花费心思,可是,身为子女者,看着他日渐憔悴苍老,我很难过……”
“你爹爹倒是想得通透。”他温柔一叹,“你六哥确实不希望你爹爹和大哥南归,也不会设法营救他们回宋。”
“为什么?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说得这般笃定。
“你六哥是皇帝,我也是皇帝,他的心思,我一清二楚。凡是对皇位有威胁的人,古来帝王者都不会允许他们的存在。”完颜磐所说的确是实情,“你爹爹和大哥一旦南归,便会危及你六哥的皇位。”
“爹爹是太上皇,怎会危及六哥?大哥嘛……六哥即位於家国危难之际,名正言顺,那些大臣拥戴有功,自然以六哥为尊,不会转而拥戴大哥。”
他失笑,耐心道:“你爹爹禅位於你大哥,可以说,大宋亡在你大哥之中;假若你爹爹回宋,宋金战事吃紧,屡战屡败,你六哥东躲西藏,狼狈不堪,便会有老臣觉得你六哥无力挽救大宋,於家国毫无建树,这时,他们便会念及你爹爹,大有可能拥护你爹爹临朝主政。”
他分析得似乎有道理,含笑道:“从古至今,历朝历代都是嫡长子继承皇位,如果你大哥回宋,靖康朝的臣属便会兴风作浪,危及你六哥的皇位。一山难容二虎,一朝不容二帝,大宋就会起内讧,手足相残,祸起萧墙。”
是啊,为什么我没想到这些?
完颜磐的嗓音很醇厚,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,“你六哥不再是以往的康王,而是大宋之主,顾虑的是大宋国势,更顾虑皇位,他不会允许威胁皇位的人回宋。”
“可是,说不定爹爹、大哥不会和六哥争。”
“万一会呢?”他笑,“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搏一个万一,你六哥也不会搏一个万一。”
我想起李容疏与叶梓翔在海上御舟说过的话,六哥被完颜宗旺派出的金兵追杀过,从此畏惧金兵,因此,六哥并无营救父皇、大皇兄和我之心。如今看来,这只是最表面的原因。更深层次的原因,是皇位,是九五之尊。
而李容疏应该早已看透了六哥的所思所想,只是不对我说罢了。
因为皇位,六哥变得这般凉薄,将父皇昔日的宠爱抛诸脑后,将我与他的兄妹之情忘得一干二净。六哥啊六哥,我好失望。
完颜磐抚着我的侧颈,笑道:“倘若他派人营救你,那些一心迎回你爹爹和大哥的大臣武将一旦听闻消息,就会兴风作浪,他会被小山一般高的奏疏烦死。”
这便是他无心营救我的原因。
六哥,真相竟是如此不堪。
为了皇位,你放弃了我这个最亲的妹妹。
完颜磐揽抱着我,柔情微澜。
好久好久,我深情地看他,恳求道:“只要爹爹回宋,我便了无牵挂,一辈子陪着你,好不好?”
完颜磐盯着我,眸光清凉如水。
四目相对,各有心思。
终於,他俊眸微眯,“我答应你,不过这事要慢慢来,朝臣一时半会儿不会同意让你爹爹回宋。”
既然他答应放父皇南归,我没有理由拒绝受封,也不能说待父皇回去后再册封而惹他不快。
绍兴三年十月,吉日,金帝完颜磐再次册后。
凌晨,卯时,阿未、阿诺、深红和浅碧为我梳妆更衣,辰时正,来到宗庙大殿。
完颜磐已等候在此。
他即位以后,金国的官制、政制、官员服制等诸方面开始汉化,帝王冠服也依宋式裁制,一扫以往的粗陋,将大宋帝王的冠冕和仪仗学了个七八分。
此时,站在宗庙殿中的完颜磐,冠冕在身,气度绝傲,睥睨天下。
头戴通天冠,前后珠旒二十四,青碧线织成天河带,两端各有真珠金碧旒三节,玉滴子节花;衮服用青罗五采间金绘,日月纹章,升龙腾跃;下裳绣藻,中单蔽膝大绶;玉佩二枚,金篦钩兽面水叶环钉凉带,舄重底。
确实,金国将大宋帝王的冠冕学得有模有样。
这身冠冕衬得他迥异於寻常,更有帝王傲视众生的威仪、脚踏朗朗干坤的威慑。
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,眉梢含笑,目中充满了惊艳、欣悦与柔情。
我也是盛装打扮,头戴宝光流转的九龙四凤冠,深青翟衣,列五彩翟雉,衣襟、衣领织金云龙纹,翟纹十二;深青蔽膝,青袜青臾相配,佩玉双配,玉绶环。
这身冠服与大宋皇后的冠服差不多,是受册时最隆重的礼服。
行至他面前,将手放在他的掌心,微微一笑。
接下来,便是册封典仪,我只需按着礼官的提示行事便可。
我并不想成为受封为金国皇后,可是为了父皇能够南归,我会接受他给予我的一切。
册封之夜,是赵玉络与金帝完颜磐的婚典之夜,而不是赵飞湮。
如此想着,我的心会好受一点。
对於我接受册封,李容疏没有表示异议。
他只说了一句话:“长公主,你有何决定,容疏都无异议,只要你心安理得。”
可是,册封后三日,他给我诊脉时说:“完颜磐即位,理该不会这么顺利,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
我确有疑惑,莫非他查知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幕?
“关键者,完颜弼也。”
“完颜弼是继完颜宗旺后最骁勇善战的金国悍将,他怎么了?”
在金国一年多,李容疏以自己的手腕与法子获知了金国权柄更迭的激流暗涌。
此事要从前国相完颜宗瀚说起。
完颜宗瀚在围猎时不幸遇虎袭击而死,完颜宗旺和我讨论过,幕后主谋大有可能是完颜峻。
李容疏查知,不是完颜峻,而是完颜磐,确切地说,是完颜磐和完颜弼的合谋。
我震惊。
竟然是完颜磐和完颜弼?
根据李容疏的推测,完颜宗瀚官至国相,一生荣辱已至顶峰,虽然与皇太弟时有军政意见不合,却不会危及完颜宗旺的皇储地位。二人平分秋色,各有金国一半军权,互相抗衡,互相压制,完颜铖对二人知人善用,金国军政很平稳。
若要攫取能够与皇太弟相抗衡的权势,必须先取得另一半军权。完颜磐的部署严谨而精密,并非自己攫取军权,而是与完颜弼联手,将军权让给完颜弼,与他称兄道弟。如此一来,勃极烈制发生变动,军权暂时未明,谁也想不到完颜宗瀚的死,与他们有关。
完颜宗旺渐失完颜铖的宠信与器重,完颜峻与完颜弼得到重用;而完颜峻一直困於朝中,完颜弼率军南侵,战功赫赫,无形中早已将前国相的一半军权握在手中。当完颜铖突然驾崩,完颜峻想兴兵夺位,才发现手中可调动的兵卒少得可怜,想要找异母弟弟完颜弼助一臂之力,却叫不动他了。
完颜弼以大军令完颜峻不敢妄动,助完颜磐即位。
却没料到,完颜磐即位不久便废除勃极烈制,汉化金国官制,以相位易兵柄,留他们在朝,将军权收归掌中。
我不解的是,完颜磐与完颜弼的私交虽然不错,可完颜弼完全可以不必听命於完颜磐。
“完颜弼善战,却是一介武夫,那种弯弯绕绕的阴谋诡计,他想不来。你家陛下是一只狡猾的狐狸,忍常人所不能忍,精密布局,运筹帷幄。”李容疏平淡地做出评价,“完颜弼怎会算计得过你家陛下?再者,若非完颜磐与他联手,他也不可能手握军权,成为统帅,因此,他对陛下是感恩的,言听计从。”
“如今完颜弼被困於朝,若完颜峻有意挑拨,他不会反吗?”
“完颜磐赐嘉福帝姬给他便是安抚他。”他斜勾唇角,不无敬佩地说道,“完颜磐精於御下之术,有意分裂完颜弼和完颜峻,让他们互相牵制、抗衡,如此一来,这些在军中颇有威望的武将便不会威胁到他的皇位,此乃坐收渔人之利也。”
我豁然开朗。
没想到完颜磐早早地部署一切,杀完颜宗瀚,再杀完颜宗旺,以完颜弼牵制拥有夺位实力的完颜峻,最终夺得皇位。他所做的一切,真是为了我吗?还是为了皇位?
我不得而知,也不想去深究了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