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轻云微月,孤城回望苍烟合(2 / 2)

凤囚金宫 端木摇 15866 字 4个月前

我眨眸,泪花飞落。

与完颜磐偶遇一事,深红和浅碧必定会向完颜宗旺禀报,不过我并不担心。

当夜,完颜宗旺并没有提起这事,与平常一样待我。

他让我闭上眼睛,说要给我一个惊喜,我狐疑着闭眼,感觉他好像在我的脚踝戴上什么。

过了片刻,我睁眼看见脚上戴着鎏金桃花纹脚环,惊喜万分。

“元帅还保留着脚环?”昔日喜欢的饰物失而复得,我自然要表现得惊喜。

“这脚环和你脚踝上的桃花烙印很相配。”他拨弄着环上的铃铛,叮叮的脆响轻灵悦耳。

脚环本是一对,其中一只,完颜磐要去了,另一只……

第一次身在金营的时候,我竟然不知道他拿走了脚环,回宫后才发现脚上的脚环不翼而飞。

这是天意么?本属於我的一对脚环,这对叔侄一人一只,冥冥之中,上苍安排我要夹在这对叔侄中间不得安生吗?

上苍何其残忍!

这只鎏金脚环色泽闪亮,金光流转,看来他并非弃之一旁,而是时常把玩才保有这光亮。

他为什么还给我?有什么企图?

转念至此,我轻吻着完颜宗旺,勾挑着他,他立即反客为主,激烈而迷醉,混在口脂中的媚药慢慢渗入彼此口中,渗入四肢百骸,渗入躯壳骨血。

这是皇姐顺德向金营中的倡优妓女要来的媚药,前日我去看她,她悄悄塞在我袖子里。

这种媚药是勾栏瓦舍的风尘女子惯常用的劣质药粉,混在酒水中喝下去,或是与口脂混在一起涂於唇上,一沾口水,立即化开,药效显着。

顺德道:“这种媚药可让人神智迷乱,与平常的性情迥然不同,若要取悦仇敌,让仇敌欲死欲仙,媚药是上上之选。”

我明白她的感受,取悦仇敌是不得已为之,越是放浪形骸,就越觉得自己无耻卑贱,越觉得自己肮脏不堪,越来越唾弃自己。以媚药迷乱自己的心智,当时当刻便可心无旁骛地使出十八般武艺,让仇敌上天入地,尔后,再如何唾弃自己,也不会影响什么了。

这媚药果然很好用,完颜宗旺与我从未有过的激烈、缠绵,那两颗铃铛不停地发出清脆的轻响,奏出美妙动人的乐曲。事后,他趴在我身上一动不动,整个后背都是汗水。

我也累得不行,全身散架了似的,酸软得无力动弹。

“好重……”我想推他下去,却推不动他。

“湮儿,服侍为夫的功夫日有长进。”他满足地看着我,轻抚着我的眉眼。

我捂脸,暗自琢磨着该不该这时候提出要求。

完颜宗旺拿开我的手,连声低笑,“这么久了,还这么害羞。”

我不满地撅唇,“你不知你有多魁梧吗?我快被你压死了……”

他抱着我坐起身,贼贼地一笑。

我方才明白他根本不满足,不乐意地嘟囔道:“我乏了,我先睡了。”

“不许睡。”他的命令颇显温柔。

“我真的乏了。”我暗叹,这媚药果然厉害。

“乖……”

“爹爹还好吗?一日三餐吗?是否病了?”我闭着眼睛呢喃,像是在睡梦中问出来。

国破,城陷,在金帅面前,再叫“父皇”已经不合适了吧,在心中叫就可以了吧。

登时,完颜宗旺停止了所有索求,掐在我腰间的双掌猝然用力,“湮儿,此时此刻不是你挂念爹爹的时候。”

他的声音硬邦邦的,该是生气了。

我继续闭着眼睛,耷拉着头。

他拍拍我的脸,叫了两声,我顺势倒在他身上,装作睡着了。

我不能激怒他,只能让他以为我在睡梦中惦记着父皇。

由此可见,他不会应允我与父皇相见。

究竟要我怎样,他才会让我与父皇相见?

过了两日,他与我一道用膳,突然道:“你爹爹想见你。”

我错愕地看着他,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。

“湮儿,不想与你爹爹相见吗?”

“想……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应允的。”

“午后我带你去见他。”他继续用膳,好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。

“谢谢元帅。”我激动得泪水盈眶。

他“嗯”了一声,不显喜怒。

他终於答应让我与父皇见面,是否得益於那媚药?

半个时辰后,我随着完颜宗旺行往营寨西北处。

巡视的金兵见到元帅,都恭敬地行礼,有的金兵看我一眼,却在元帅面前不敢放肆,仅仅是看一眼罢了。

我想走快一点,快点见到父皇,可是他步履缓慢,好像存心跟我对着干。

父皇被关押在西北处一间小屋子里,除了一张土炕,就是一张斑驳的案几,别无他物。

站在门口,一股混合了霉味与屎臭味的气味扑面而来,我立即掩鼻,差点呕出来。

片刻后,我踏入屋内,令人作呕的气味更加呛鼻。

昏暗中,依稀看得见土炕上坐着一人,曲着身子,披头散发,身上的粗布长袍脏得已经失去原来的色泽。而屋子的西侧,屎尿横陈,恶臭难忍,苍蝇乱飞。

我捂着嘴,不敢哭出声,泪水簌簌掉落。

父皇缓缓转过脸,静静地看着我,好像并不认得我。

年轻时候的父皇英俊洒脱、玉树临风,年过不惑的父皇仍然龙体康健、和润福相,如今,却是瘦骨嶙峋,双颊深凹,面容脏污,再不是俊逸轩澈的大宋皇帝。

未曾料到,父皇的境况竟是如此糟糕,如此不堪。

“父皇……”我跪倒在地,悲痛欲绝。

“你是谁?”他的眼睛死气沉沉,并不是在看我。

“儿臣是湮儿啊,父皇,儿臣不孝……”我握住父皇的手,泪水潸然。

“湮儿?”父皇审视我片刻,甩开我的手,“你不是湮儿,湮儿不在金营……湮儿在江宁……”

“儿臣真的是湮儿,儿臣回来了……父皇赏给儿臣一对鎏金桃花纹脚环,儿臣一直戴着,父皇还记得吗?”

“你真的是湮儿?”

我郑重地颔首,“父皇记得儿臣了吗?”

父皇伸手轻触我的脸,浑浊的眼睛流下泪水,“真的是你……皇儿……这不是做梦吧。”

我坐到炕上,抹去泪水,努力笑起来,“不是做梦,父皇,儿臣在这里。”

他忽然想到什么,“皇儿,你为何回京?你怎么这么傻……”

我道:“儿臣挂念父皇,便回来了。”

突然,父皇身子一僵,眼珠子凝定不动,用劲地推我,“走!快走!父皇不想再看见你!”

我错愕,不明白父皇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,“父皇怎么了?儿臣是湮儿啊……”

父皇起身将我推向屋外,破口吼道:“滚啊!父皇不想再看见你……”

“父皇……不要这样……”

“不要再来了……”

“父皇……”

父皇将我推至屋外,我站立不稳,向后跌倒,所幸完颜宗旺及时揽住我。

我冲过去阻止父皇关门,可是已经来不及。我用力地敲门,求父皇开门。

完颜宗旺在我身后道:“你父皇该是大小失禁,不想被你看见,才赶你出来的。”

大小失禁?父皇怎会大小失禁?

“父皇,开门啊……儿臣找大夫诊治你……”我更用力地敲门。

“你父皇不想亲人看见他难堪的样子,还是让你父皇安静一下吧。”完颜宗旺劝道,握住我的手臂,想要拉我离开。

“走开!不要管我!”我愤愤地甩开他。

“湮儿!”他使力拽过我,圈住我,“先回去。”

“我不回去!不回去……”我疯狂地挣扎。

完颜宗旺紧紧抱着我,让我无法动弹,“湮儿,冷静点!”

我发疯似的打着他的背,哭喊道:“是你把父皇害成这样的,是你……你是坏人……”

慢慢的,我软倒在他的怀里,昏了过去。

国破家亡,被掳至金营,从九五至尊到阶下囚,从天上到地下,从皇宫到破屋,这样沉重的打击,几个人能够承受?

父皇无法承受这种从天到地的打击,还要承受金人的折磨、喝骂与毒打,大小失禁也可理解。

醒来时,完颜宗旺说,他已命人为父皇换了一间房,给他沐浴更衣,并且派宫中旧侍伺候父皇起居。我欢喜得再次落泪,他摸着我的脸,“方才你那样哭闹,就像泼妇,真吓人。”

我窘得垂眸。

父皇的吃住情况有所改善,我也就放心了。

完颜宗旺愿意为了我而让父皇少吃点苦头,说明他多多少少是在乎我的。

然而,我心中雪亮,先前他一直不让我见父皇,今日才答应我,可见他处心积虑地让我亲眼目睹父皇的惨况,然后再为了我而让父皇过得好一点,让我对他感恩戴德,让我对他死心塌地。

他的心思,当真龌龊、险恶。

完颜宗旺笑道:“过几日,我带你回会宁。”

我一惊,面上却装作淡定,“只有我们回去吗?”

“我军十五万,班师回朝。”他握着我的手,似乎有所期待,“你愿意跟我回去吗?”

“我已是元帅的女人,元帅去哪里,我便去哪里。”我故作羞涩,“只是我担心,你府里的妻妾联合起来欺负我一个异族女子。”

我说“不愿意”,他就会放了我吗?他这么问,不就是想试探我?

完颜宗旺笑得眼带桃花,“你是狡猾的母狐狸,是抓人咬人的猫,岂会被人欺负?湮儿,你无须担心,我会妥善安置你的。”

“可是,我只是元帅众多妻妾中的一个,一想到元帅和别的女子在一起……我……”

“你会怎样?”

“食不知味。”我抬眸,凄楚道,“元帅,我宁愿不要回会宁,因为在这里,元帅独独属於我。”

“你想独占我?”他靠近我,嗓音低哑。

我扬眉道:“如果我还是帝姬,一定不允许你纳妾,更不允许你碰别的女人。”

完颜宗旺开怀大笑,“原来我的湮儿这么霸道,也只有我才能受得了你这脾气。”

我板起脸,眯眼瞪他,“我警告你哦,如果你今夜和别的女人过夜,必须禁荤三日才能碰我。”

他揽住我,“我竟然要了一个母夜叉!母夜叉,为夫会好好爱你。”

霸道的话,独占的心思,在他看来,我喜欢他才会想要独占他。

他以为我已喜欢上他,自然不会再怀疑我。

如此,他应该相信我对他是一心一意的,我应该也得到了他的宠爱与信任。

在仇敌面前,我笑得越灿烂,就表示我对他的恨越刻骨。

金兵北撤,必定不会放了父兄和其他掳来的人,绝大可能与我一样,掳至会宁。

父皇不能去会宁,一旦去了,就再难回京。可是,说不去就能不去吗?

六哥,你究竟有何良策?

金兵北归,我想与父皇、顺德与乐福等人聚一下,於是在完颜宗旺心情甚好的时候提出来,他却说,国相完颜宗瀚将在青城寨设宴,宴请完颜宗旺、诸金将和父皇和大皇兄诸人。

届时,我可以见到父皇母后和其他姐妹,更可以见到嫔妃、王妃等等。

可以说,这是国相为父皇和大宋宗室而办的酒宴。

国相有这般好心?

后来,我才知道,并非好心,而是有心、有目的。

启程前两日,酒宴设在青城寨。

我坐在完颜宗旺身侧,乐福坐在完颜宗瀚身侧侑酒。

在座的金将都是战功显着的将领,完颜宗旺说他们都是宗室子弟。

阿磐也在座,独自饮酒,尤显得孤高清冷。

他根本不看旁人,自然也没有看我,我的目光也没有绝少落在他身上。

父皇和大皇兄赵恒被金兵带进来,坐在诸将中间,太上皇后郑氏和朱皇后分别坐在他们的旁侧。看见我与乐福分别坐在二帅身侧,他们难掩惊讶、悲愤与羞耻,垂目不语。

乐福双眸盈盈,有泪欲倾,我亦望着一脸难堪、羞愧的父皇,心中涨满了屈辱。

接着,金兵押着一批宋女进来,这些衣衫齐整的宋女,我大多认识,有宋宗室王妃、后宫嫔妃和出嫁的帝姬,还有五六个抱着乐器的歌伎。她们被安排坐在金国诸将的身侧侍酒,金将任意调戏,不仅污言秽语,还上下其手,公然行事。

六哥的母妃卫贤妃、康王妃陆氏也在其中,坐在一位虎目含威的金将身侧。

见此,父皇和大皇兄面颊涨红,更觉耻辱。

父皇起身道:“元帅,吾与犬子身有不适,还望元帅准许我等先行告退。”

当了三十年皇帝,父皇何尝这样低声下气地请求过他人?

难言的悲酸。

完颜宗旺道:“稍安勿躁,再过两日,我们十五万大军班师回朝,你们二位就要与家人分道而行,或许要到燕京、会宁才能再见面。国相设下此宴,是为你们着想,让二位与家人团聚,你们不要辜负国相的好意。”

父皇仍是推拒,“国相好意,吾心领,只是吾身有不适,真的……”

“爹爹,国相好意怎能不领呢?”我扬声道,“往后若要家人团聚,该是很难了,爹爹就当作与家人饯别罢。”

父皇看我一眼,终是坐下。

丝竹弦乐助兴,在一片悠扬的乐声中,金将一边饮酒吃肉,一边搂着宋女作乐。

蛮夷不堪入目的淫秽举动令父皇和大皇兄无地自容,他们不安地坐着,手足都不知如何摆放,根本无心举箸饮酒,一味垂首避目。

“二主不食不饮,是嫌弃本帅的宴饮吗?”国相完颜宗瀚忽然道,面有不悦。

“不是,吾身有不适,食欲欠佳。”赵恒一惊,匆忙应道。

“来人,服侍二主吃食。”国相冷冷下令。

当即便有两个金将起身,一人取了一块又粗又厚的熟肉强硬地塞进父皇的口中,另一人取了一壶酒扣住赵恒的嘴巴强灌。父皇和赵恒不堪其辱,拚命挣扎,然而,他们侍弄笔墨、声技的手,怎比得上金人的蛮力?他们无法挣脱金将的钳制,挣扎片刻便发冠散乱,衣袍不整。

我气得浑身发抖,豁然起身,怒道:“住手!”

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,钦佩、赞叹的目光是宋人,惊讶、鄙夷的目光是金人。

那两个金将初闻言,愣了一下,随即继续强行喂父皇和赵恒吃肉饮酒。

“住手!听见没有?”我怒吼,正要奔过去,手腕却被人握住。

完颜宗旺稍微用力,拉我坐下,接着喝止那两个金将,然后朝国相笑道:“国相,宋人与我们金人的口味大不相同,罢了,不为难他们。”

乐福见状,立即为国相斟酒,递至他唇边。

国相就着她的手饮尽杯中酒,倏地一把揽倒她,将口中酒喂进她的口中……

乐福羞愤,初时的呆愣之后便紧紧闭嘴,那酒水便从她的唇角蜿蜒流下。

国相一边制住她胡乱挥动的手,一边在她的脖颈、锁骨与胸脯啃噬。

乐福惨烈地哭叫着、挣扎着,可是,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如何挣脱臂力强劲的金人?

诸位金将见之,哈哈大笑,也纷纷仿效,放大胆子欺负身侧的宋女。

完颜宗旺揽紧我,要我不要轻举妄动。

父皇面如土色,悲愤得蠢蠢欲动。赵恒亦如此,如坐针毡。

我祈求地看着完颜宗旺,希望他为乐福解围。

“国相,听闻康王妃陆氏歌喉美妙,便让康王妃唱一曲为国相助兴吧。”完颜宗旺笑道。

“哦?那便唱一曲助兴。”闻言,完颜宗瀚放开乐福,乐福立即坐在一侧,慌乱地整着衣衫,悄然饮泣。

我看乐福一眼,暗叹一声,接着责怪地看着完颜宗旺,他只是拍拍我的手,不语。

六嫂陆氏坐在那魁梧的金将身侧,始终垂首低眸,突然被点名,惊得身子一颤,恐惧地抬起一双妙目,迎上二帅凌厉的目光,立即低眸,不肯听命唱歌。

那金将也催促她唱歌,她就是不唱。

国相讥笑道:“宗旺,她不从你的命令。”

完颜宗旺悠然威胁六嫂,“你若不唱,国相一怒之下,可不是方才服侍你家公公和大伯吃肉饮酒那般便宜了。”

无奈之下,为了公公和大伯,六嫂抹去屈辱的泪珠,启唇清唱:

幼富贵兮厌绮罗裳,长入宫兮陪奉尊觞。

今委顿兮流落异乡,嗟造化兮速死为强。

六嫂歌喉清丽,唱得此歌悲绝回绕,似人断肠,引人落泪。

听闻此歌,所有宋人无不悲伤,完颜宗旺似乎听得其中深意,面色冷冷,完颜宗瀚却是不解其意,乐得大笑,命六嫂上前奉酒。

六嫂自然不肯奉酒,便再次开口唱道:

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,今入草莽兮事何可说。

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,誓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。

六嫂双十年华,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,此时唱得肝肠寸断,泪珠盈睫,妙目楚楚,风姿如柳,国相见之,色心又起,要她奉酒。

她不肯,兀自垂目抗命。

乐福已是惊弓之鸟,但是见六嫂这般羞愤,便上前侑酒,曲意承欢。

如此,国相才放过六嫂。

我悄声问完颜宗旺,卫贤妃旁侧的那金将是谁,他说是盖天大王完颜宗显。

本想问问卫贤妃和六嫂是否已被金将纳为妾,却又不好开口,便作罢。

这次宴会,金人吃得很尽兴,宋人却是万般耻辱。

次日,深红和浅碧帮我收拾行装,屋中杂乱,我信步出门,随意走动。

忽有一名金兵靠近我,低声道: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。”

心神大震,这是叶梓翔所作词《蝶恋花》中的一句。

我蓦然转身,盯着眼前这位穿着金兵服饰的士兵,“你是谁?”

“小的是谁无关紧要,重要的是钩吻含有剧毒,能毒死人。”

“你是……”

这位“金兵”警惕地眼观四路,接着将折成小小的细绢塞在我手里,随即匆忙离去。

我慌张地将细绢塞在衣袖里,寻了一个隐蔽的地方,展开细绢匆匆阅过。

兰陵王

春恨

卷珠箔,朝雨轻阴乍阁。阑干外烟柳弄晴,芳草侵阶映红药。

东风妒花恶,吹落梢头嫩萼。屏山掩、沉水倦熏,中酒心情怕杯杓。

寻思旧京洛。正年少疏狂,歌笑迷着。障泥油壁催梳掠。

曾驰道同载,上林携手,灯夜初过早共约,又争信飘泊?

寂寞念行乐。甚粉淡衣襟,音断弦索,琼枝璧月春如昨。

怅别后华表,那回双鹤。相思除是,向醉里、暂忘却。

这是叶梓翔的笔迹,是叶梓翔的词作。

没错,这细绢与上次的那细绢是一样的质地,散发出淡淡的梨花香。

可是,他为何让人捎给我一首词?

未及我多想,远处走来一列金兵,我不慌不忙地收起细绢,刚走两步,就撞上一人。

完颜宗旺扶住我,皱眉问道:“湮儿,怎么了?”

“没事,我在这里……想看看父皇。”

“这么远,怎么看得到?”

“即使看不到,望着西北方向,我就安心一点。”

他不再多说什么,送我回房。

深红和浅碧不在屋里的时候,我就拿出细绢琢磨着这首词究竟有何深意。

叶梓翔费尽心思地将这首词送至我手中,不可能只告诉我他对汴京的怀念、对我的牵挂吧。

叶梓翔也颇有能耐,竟然在金兵中安插耳目。

这首词一定藏着什么机密。

然而,我还没想出个究竟,三月二十七日,驻扎刘家寺的八万金兵拔营北上。

启程时,金兵烧毁汴京城郊的房屋与田野,臭闻数百里。

我站立於清寒的风中,回望汴京城。浓雾弥漫,苍烟聚散,汴京城被浓浓的烟雾笼罩,再也无法看清。汴京城,已是一座萧条肃杀的空城,繁华散尽,风流消弭,只有烟草纷飞,风絮凄迷。

悲痛翻涌,怆然涕下。

汴京,我一定会回来!

注释:该唱词乃宋钦宗朱皇后所作,本文借用。

注释:作者不才,借用张元干《兰陵王》,该词借“春恨”抒发故国之思的深情。
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