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得不惊不惧,这贼寇,个子倒娇小,声音也青嫩,只是这胆子,很肥。
马上的将领越发轻视,沉声厉喝:「既然知道,还不速速离去。」
浑厚的男声刚落,一个清凌的嗓音懒懒地响了:「还让不让人睡?」
睡?冰天雪地的,十万大军严阵以待,也就马车里那位能安睡。
只见一只素手掀开马车一角,只见那一角是艳丽的大红,还是那懒洋洋未睡醒的嗓音:「怎了?」
高坐马上的将领立马翻身下了马,恭恭敬敬地俯首在马车前,回道:「将军,不过几个毛贼,将军继续休息,尔等这就拿下。」
「已经吵醒了。」声音沉闷闷的,竟有种难辨声色的错觉,马车的珠帘被撩起,一身大红的披风曳起,只见车头,那人脸上青面獠牙,於十万军马前,没有戎装加身,却掩不住一身风华。
那是一种让人本能臣服的东西。
此人,正是突厥主帅『挞里将军』。
「属下这就砍了那几个贼寇。」
红衣将军摆摆手:「连副将这就不对了,他们不是要买路财吗,给他们就是了。」看不见面具之后的容颜,如此语调也不难猜出这人心情愉悦,说话都带了笑,「何必打打杀杀,我们都是文明人。」
文明人?打了一辈子的仗,砍了无数脑袋,现在来说是文明人?
这位老将军这几天是怎么了?先是破了相,带了面具,又感了风寒,变了声,这会儿还有给贼寇掏腰包?
简直是匪夷所思!
连副将额头一抽,拂了拂额头,硬着头皮:「将军,行军打仗,除了粮草哪里有多余的钱财。」
红衣将军思考着,似乎苦恼了,拖着长长的语调:「这样啊,」撑着下巴,想了又想,似乎做了重大决定,「既然路是他们开,树是他们栽,我们,」犹豫,又咬牙,「让道好了。」
顿时,十万突厥大军瞪大了眼,傻了。
什么?堂堂十万大军,给贼寇让道?还是三个?
连副将脚下一个没站稳,打了个趔趄,抹了一把脸上的雪,一脸悲戚:「将军,万万不可,突厥是十万大军,怎能向几个毛贼让路,传出去非要贻笑大方不可。」
嗯嗯嗯嗯……十万大军,默默点头如捣蒜。
结果,马车上那位,伸手接了片雪花在玩,笑语嫣然:「连副将啊,这又是你不对了,三十六行,行行有规矩,行行出状元,他们打家劫舍也好,你行兵打仗也好,本质还不是成王败寇的道理,一样的一样的。」抬抬头,红衣将军一本正经的,「眼下这太阳当头,这些个毛贼也累了,何不与人方便一下呢,出门在外,多个朋友多条路嘛。」
娘哟,老将军是不是老眼昏花了?
连副将抬抬手,大片的雪,冰了他一脸,他确定老将军老眼昏花了,哪门子的太阳啊,语气更悲戚了:「将军你」
不想,那老眼昏花的直接给打断了,一身红衣张扬地飞舞,他大喊:「全军听令,改道琅琊山。」
全军苦着脸,默默地转身,风里来,雪里去,让出康庄大道,爬山路去。
连副将一路自问:老将军痴獃了?
一路自答:嗯,是的!
身后,三个毛贼傻了,中间那个,一把揪下胡子,睁着圆溜溜的眸子:「这就好了?」
左边那个,也揪了胡子:「小姐说,只需要走走过场。」
瞧瞧,这不是一对俏生生的姐妹花吗?
右边那边,揪了胡子,俊朗的少年,直接回头走了。
「靠,我的山贼梦,这样就破灭了。」
黔江官道上,此一句,在雪里飘荡,飘荡……
风雪的天,夜里没有月亮,甚至毫无星子,暗得一塌糊涂。
子时时分,忽然天际一道火光,熊熊燃起,蔓延了半边天,那火焰竟是艳红色,似血。
金州境内,萧衍大军中,被这火光惊醒。
「如此火势,怕是所到之处一片荒芜。」萧衍登高,望着火势,「那是哪里?」
巡逻将士回:「回将军,琅琊山。」
萧衍缓缓轻念:「琅琊山。」
琅琊山,延绵黔江,如此火势,又吹了南风,怕是火要染到黔江。
萧衍蹙眉,自问了一句:「挞里将军应该已经过了黔江吧。」
同样的子时夜里,漫天火光惊扰的,还有庐陵境内的铁衣卫。
营帐前,男子一身白色披风,长发尽散,烛火,笼着男子绝美的脸,额间朱砂与那火光一般红色。
萧殁蹙眉,手,覆上心口,隐隐有些乱。
「王爷!」
急促的脚步,青衣一身风雪,仆仆风尘。
「何事?」萧殁侧眸,肩头落了几片晶莹的雪花。
青衣双腿扑通,便跪下,红了眼:「王爷,王妃出事了。」
萧殁眸光一凝,紧紧猝成一道冰凌,与肩头雪花一般冷:「她怎么了?」声音,微颤,如沐冷风。
「王妃并未取道黔江,而是,」沉声,微顿,青衣眼中微微痛色,「琅琊山。」
琅琊山……
萧殁抬眸,那冰蓝的眸子望着天际漫天火星,一点一点渐进染成红色,血一样的颜色。
火光如此亮,他的女人,此时便在那火里……
他苦笑,剔透的指尖拂了肩头的雪,他转身,走近雪里,然后,白衣纷飞,肩上落了更多的雪。
身后,青衣大喝:「王爷,来、来不及了,琅琊山大火。」
脚步并未顿住,他缓缓走着,不疾不徐,声音在雪中散开,是冷的:「十一,你上天入地也好。」
顿了顿,他道:「都要等着我。」
声音润了这冰冷的夜,开出一朵温柔的花来。
那两个人啊,上天入地也罢,黄泉碧落也罢,怕是都分不开了。
青衣缓缓起身,扬手,挥动军旗,千千万万铁衣卫踩过一个一个脚印,雪里,凌乱却决然。
沐着风雪,楚林脚步急促,边问:「王妃这是唱的哪一出啊?」
烛火照得青衣眼角有沉沉浮浮的光,那是赞赏,是敬佩,是臣服:「一人之力,她要突厥十万大军的脑袋。」
楚林心惊,说不出话来。
那个女子,真真大胆,真真敢做。
还不止,远远不止……
青衣声音沉沉:「她要萧衍孤立无援。」寂静无声,青衣望着最前头,走在风雪里极美的男子,铁骨男儿竟多了抹柔和,「她要不损风清一兵一卒,大破庐陵。」
楚林惊愕,风清大军便在庐陵,那个女子却单枪匹马,对上十万大军,不损风清一兵一卒,以一人之力,断突厥援助,断萧衍后路,以她一人血肉之身,破庐陵……
楚林不敢往下想:「王妃这是在赌命。」
青衣摇摇头,坚定似铁:「不,每一步,她都计算精准了。」无奈地笑,「算准了她的时间,王爷的时间,萧衍的时间,一丝不差。」
楚林似懂非懂,只觉得那个女子太过惊世骇俗,却莫名笃定,那个女子敢赌,也绝对不会输。
十二月二十五日,庐陵血流成河,此一战,突厥全军覆没,史称庐陵乱。
这日,方辰时,琅琊山连绵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,天边还似血般红,风雪依旧大作,白茫茫的一片,隐约总透着血腥味。
金州境内,突厥大军十万大军严阵以待,城门开,传来传报:「将军,庐陵城上,黑军旗挂起。」
身后,十万大军振奋,马前,慕容瑶光面露喜色:「挞里已经入城了。」
「是时候了。」萧衍翻身上马,长剑指天,「传本将军令,攻庐陵。」
一声令下,响彻金州城,十万突厥大军挥剑前行,哒哒马蹄卷起狼烟四起。
战鼓雷鸣,庐陵境外,铁衣卫列队严守,前方,黑色的骏马,男子端坐,白色的披风飞舞,泼墨的长发里,坠了点点雪白,男子生的极美,近乎透明的蓝瞳,於这漫天大雪里,美得惊心动魄,藏在落了雪花的眼睫里,朦胧的暗影。
「王爷,萧衍已出兵庐陵。」
马上,萧殁解了束带,白色披风坠地,声沉,若冰雪:「全军整装,环庐陵攻进,北以临安,南以黔江,攻庐陵。」
三军齐呼:「尊令!」
哒哒马蹄响起,踏过那白色的披风,风起风落,落了厚厚的雪。
那样俊美的男子,一身黑衣,未着戎装,美得清幽,美得动人心魄。
一个偏爱白色的男子,为了他的姑娘,披上黑衣,踏了一地雪,将沙场碾碎。
这庐陵乱啊,也是红颜劫呢。
已时时分,庐陵境内,一片死寂,天上方,一片阴沉沉,乌压压地让人喘不过气,血腥味浓重,城墙之上,黑色的军旗,呼呼作响。
砰砰砰!
三声撞门巨响,庐陵城门大开。
「啊!」
「啊啊!」
突厥十万大军振奋,提剑,攻城。
然,城门全开,所有声音死寂,森冷在喧嚣,在肆意。
原来啊,这是一座空城,万里城墙之后,一片荒芜。
忽然,大军中一声暴动:「中计了!」
随之而来,紊乱,惶恐,撕裂……此起彼伏。
「将军,中计了。」
「庐陵是空城。」
「快逃!」
「……」
「快,撤!」
这一声,乃萧衍的嘶喊。
脚步杂芜,尖叫划破了漫天纷飞的雪花。
忽而,清泠的一声响:「没路呢。」
那是一个怎样的声音?懒散的,不经意的,似乎还带着隐隐的笑意。
风雪里,清泠的两个字,叫十万动乱的大军屏住了呼吸。
这座荒芜的城里,还有一个人,等着千军万马,张狂至此。
随即,静默里,一声巨响:「砰!」
一方天暗了阴影,抬眸,巨石乱飞。
如此猝不及防,退无可退。
「啊!」
「啊啊!」
「啊!」
「……」
血光四溅,染红了白雪,撕心裂肺的惨叫,惊了远处的雪鹰。
短短须臾,铺了一城的白雪,全数染红了,冰凉的石子路里,血水混着雪水汩汩而流。
城门前,高大的石堆里,七零八落的肢体,死死堵住了城门,退,已无路。
片刻,屍骨堆砌了这座城。
「想走?」
还是那般漫不经心的语气,还是笑语嫣然,散在漫天的血腥里,漫天的冰雪里,那样好听得渗人。
顿时,所有声响,戛然而止,抬眼,高墙之上,那人纵身扑下,白茫茫的雪里,一身红衣缓缓坠下,落在石堆之上,那样的张扬的红,融於血色。
「先问过我答应不答应。」那人转身,青面獠牙,站在屍骨石堆之上,红衣翩翩。
如此恣意,如此张狂,这一身红衣,乱了雪,乱了眼。
所有人怔了。
这人,单枪匹马,守着这座城。
这人……是谁?一股寒意肆意席卷,萧衍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冷彻了。
人群里,不知是谁一声大喊:「挞里将军!」
「挞里将军。」
这怔怔轻念的,是萧衍,是慕容瑶光,一个名字,叫这二人生寒。
「挞里?」石堆之上的红衣人儿一声轻笑,弯了腰,抱着肚子坐在屍骨中间,那样随意,那样不羁,笑盈盈的,「他在阴曹地府可能听不到你的话呢。」
这人……不是挞里。
所有人都傻了眼,怔忡了神魂。
瑶光脱口:「那你是谁?」声音颤抖。
青面獠牙下,一双斜长的眼微微一勾:「你猜?」随即,清凌凌的笑了。
这声音,是女子!
萧衍大惊:「是你杀了挞里?」
红衣的人儿撑着一只手翻身便坐下,一脚踢开了一只断臂,面色不改,伸出一根手指,摇晃着:「不,是你们。」
萧衍面色骤变。
这个女子,太像……
她拍了拍手上的雪,又拍了拍红色衣襟上的落雪,这才懒懒开口继续:「一杯鹤顶红,他两眼一翻就过去了,都没挣扎呢,诶,可怜啊,死了还被塔妲那个疯婆子抱去滚床单了,奸屍啊,奸屍有木有?惨绝人寰有木有?」说着,女子大叹一口气,又抖了抖身子,「哎呀,我的鸡皮疙瘩哟。」
萧衍的声音沉得阴冷,眸子死死盯着那石堆上的女子,似乎要刺破那青面獠牙的面具,将女子剜挖,他逼视:「你到底是谁?」
女子一撑下巴,面具下的眉毛一挑一挑:「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?」她轻笑,「萧衍,我怀疑你不是废了手臂,你是废了脑子。」
说着,她肆意地大笑。
这般狂妄,这般肆意妄为,只有一个人敢,也只有一个人能。
慕容瑶光脸色大白,无声地吐了两个字。
容九……
萧衍鹰眸猝火,道:「容九。」
女子笑了,随意地挑挑手指:「乖,眼瞎了,耳朵还没聋。」伸手,摘下面具,露出一张英气娟秀的小脸,那样张扬的美,她挥手,眸子都是笑盈盈的,「嗨,奸夫淫妇,好久不见。」
「你」瑶光摇摇欲坠,抚着马匹,脸色死过一回似的。
容浅念玩着手里的面具,言笑晏晏地看着眼前男女,眼里毫不掩饰的戏谑:「一人废了一只胳膊,一对残废,简直绝配啊。」
萧衍完好的手臂紧紧握住,指甲深深陷进皮肉,那样彻骨的恨,染红了眸子。
这个女子,他恨不得剥皮抽筋,剜肉啖血。
「你是揽月。」不是疑问,萧衍嗓子里嘶磨的火焰很笃定。
他笃定,这个女子,便是那蛊惑了塔妲王后的男宠,那个给突厥偷天换日的女子。
容浅念笑笑,真真假假的,眼角弯的好看,星子般亮,勾唇反问着:「你说呢?」
萧衍哑口,只是眼里的阴冷更甚。
又是她,他再一次一败涂地。
「不,不可能。」瑶光失魂地后退,怔忡的瞳孔狰狞了,「明明万无一失的,怎么会出错?哪里出了错?」
昨天病了,断了一天,今天万更补偿,么么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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