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章(2 / 2)

水汷避开小道士,一路探寻,终於来到了贾敬院子里。

说来奇怪,道观内小道士众多,到了贾敬院子,却空无一人,越是这样,水汷越是奇怪,留了秦远在外望风,自己进了屋。

贾敬彼时正敲着闭着眼睛打坐,水汷见了,先鞠上一躬,道:「当年一别,世翁康健如旧。」

贾敬猛地睁开眼,细细地打量着水汷,过了一会儿,方放下心来,讥笑道:「小友认错人了,我与你并不认识。」

水汷上前,将香燃上,敬了堂上三清画像,施施然地坐下,颇为遗憾道:「人走茶凉,我泉城卫家,一朝灭门,世翁不记得我也是应当的。」

贾敬闭了眼,道:「卫家既是满门被灭,如何有人逃出生天,小友莫要拿死人说笑了。」

「你既能避开那么多人来到这里,想必也是有几分功夫的,只是我一心向道,凡尘俗世再不过问,小友莫要浪费时间了。」

水汷弹弹身上雪花,道:「泉城卫家,百年世家大族,一朝含冤被灭,不知世翁闭眼打坐时,可有冤鬼来向世翁哭诉?」

「世翁本是乙卯的进士,金榜御笔所批的第七名,又世袭着二等将军,前途不可限量,为何在我卫家满门被灭之后,移了性情,来这道观里求道呢?」

贾敬道:「人生有八苦,生苦、老苦、病苦、死苦、爱别离苦、怨憎会苦、求不得苦、五阴炽盛苦,小友执念太甚,终不是福禄之道。」

水汷挑挑眉,道:「我这不修道的人,也知这八苦出自佛家,世翁既是一心向道,又怎么会犯这糊涂?」

水汷负手而立,道:「佛悟来生,道修今生,儒证其身,要我看来,世翁竟一个也不曾做到。」

「太子被奸人陷害时,北静太妃一介女流,尚知道上书求太上皇查清再断。而太子引你为知己,待你如上宾,您又自幼读圣贤书,习孔孟之道,竟然冷眼旁观,儒家之仁礼,弃之如敝屣。」

「道家无为,又曰无不为,故庄子讲天人合一,李伯阳道德五千字,虽言若虚无,讲的却是理身理国之道。世翁一味追求长生,不理庙堂,不免落了下乘。」

「诸法因缘生,万事有因果,十二年前世翁见死不救,十二年后卫家孤儿来寻世翁...」

水汷还未说完,便被贾敬打断了。

贾敬直视着水汷眼睛,冷笑道:「你绝不是卫家后人!」

「世翁为何如何认为?」

水汷听他这般说,心里便明白当年他与卫家来往却是颇深,正想再去套他几句话,却不料贾敬又闭上了眼睛,说什么也不再开口说话了。

水汷见此,便道:「既是如此,那便请真正的卫家后人前来一见吧。」

秦远应声而入,带来一阵冬季大雪的寒气,他的嗓音低沉,进来却不拜贾敬,道:「当年一别,恍若隔世,您大概想不到,我居然活了下来吧。」

贾敬打坐的身影一抖,睁开了眼,瞧着秦远,满是不可置信,又极力平复心情,过了一会儿,才长长叹了口气,道:「你居然还活着。」

秦远双目赤红,道:「我大仇未报,自然是要活着的。」

「大仇?」贾敬嗤笑,喃喃道:「当年的人都死绝了,去哪里报什么仇?」

水汷道:「您不还是活着吗?」

贾敬一怔,随后大笑,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,眼神扫过水汷与秦远,缓缓道:「我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?贾家长门,尽灭在我的手上,也算是给你卫家满门尝了命!」

水汷叹了口气,幽幽道:「贾家一门两公,权倾朝野,直到您这一代,仍未堕了祖上威名,您这又是何苦?」

贾敬道:「人生一世,草木一秋,生亦何欢,死亦何苦?王爷不必劝我。」

秦远道:「你知道他是谁?」

贾敬苦笑,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泪痕,道:「普天之下,唯有南安王能护得住你,你既然没死,自然是养在了南安王府上。我曾与南安王有过几次照面,小王爷与王爷颇为相像。」

水汷摸着下巴,若有所思,道:「怪不得你不信我,原来如此。」

贾敬站起了身,打开房门,道:「王爷请回吧。我不再过问凡尘俗事,当年纵事之人已死。」

说着又看了一眼秦远,道:「卫家血债已尝,你应当重新生活才是。」

秦远手握成拳,虎目含泪,艰难道:「卫家血债已尝,天家呢?太子含冤自焚,东宫一百三十七条人命,又有谁去给他们做主?」

贾敬身形一震,脸上瞬间变了颜色,含糊道:「太子...太上皇已追封为义忠亲王,想必...想必他九泉之下...」

水汷面色一禀,正色道:「想必他九泉之下,也不得安宁。」